酿豆腐——锁在舌尖的记忆
陈思茵
夏日里,白昼被拉得很长很长……聒噪的蝉鸣打回流出枕边的梦,晨间的露水窜进门缝,带着几分清新明净之感将我唤醒。
农村的生活是一曲舒缓的乐,而奏响的时间是清晨。乡村小道的转角处有新鲜的卤水豆腐,大榕树庇护下的村口铺有粉嫩的五花肉。
“来其清且洁, 况兼美在中。剖云分片片, 切玉镂空空。料选鱼和肉, 香储酱与葱。敲砧声欲碎, 举匙派偏公。酝酿功深得, 包罗式更丰……调剂资人力, 酞醇借火攻。”粤东北乡土诗人张子筠一诗便将酿豆腐的制作过程展现得淋漓尽致。借着豆腐浸泡的间隙,老屋的厨房里传出阵阵剁肉声,它和围龙屋里清脆的鸟鸣形成趣味的交响。这时的五花肉在外婆的巧手下已经变成细碎的肉末,还产生了粘性,聚成肉泥。撒粗盐、加淀粉、拌匀,准备即毕。
“无酿不成席”是客家人约定俗成的饮食密码。“酿豆腐”之所谓“酿”就是要植入馅料。外婆说,酿豆腐诞生的传说众多,但主要是旧时客家人生活在贫困山区,物资匮乏,一要温饱,二要待客,想在有限的食材之外寻求饮食技巧和烹调风味的补偿,“酿豆腐”便应运而生,之后就有了酿腐卷、酿苦瓜等,最终形成了以“酿”为特色的客家菜系,传承至今。
烹煮之时,我走近青砖砌起的柴火灶,那被火熏黑的印迹愈发显现出它的醇厚与古朴。我抓一把秸秆,划一根火柴,火苗燃起干燥的秸秆,再匆匆将其拢进灶口,里面便映出橙黄的火光来,映红了我的脸,也像是映出了希望。我顺势添柴,外婆就开始在大锅上浇油圈,待油噼啪作响,一个手疾眼快地放入豆腐,肉面朝下。待到两面金黄、四边白嫩,撒盐,勾芡,酱汁鲜香。我蹲坐在灶口旁摇着扇子,馋得口水直流。灰白的烟气从烟筒中逃离,抬头遇见它们在天窗外袅娜的模样。最后,它们被放入沙煲,点缀上葱花,细细焖煮。
柴火熄,沙煲起。外婆快步将其端至方桌,我爬上长椅,凑到锅前。盖子揭起,皎白的烟气携着豆香和肉质感腾空而上,窜进鼻子,征服了嗅觉神经。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,深吸着食物的鲜香气味,哗然慨叹。沙煲里,一块块外皮金黄的豆腐包裹着焦脆的肉馅,团团相拥,浸透在醇香透亮的酱汁中,葱花的搭配赋予了它色彩对比与艺术美感。举筷夹起,轻咬一口,这时的我才知道那色彩对比背后深藏的味蕾冲击,豆腐外皮酥软,里面豆香嫩滑,吸收了肉的鲜香与澄黄的酱汁。就这样,豆的清甜与肉的浓郁共同演绎出“酿豆腐”的完美戏码,葱香的点缀更是恰到好处。先是连续吃下几块,尽管烫嘴却也不亦乐乎,继而夹碎一两块酿豆腐,拌上米饭,浇上酱汁,看着酱汁在空中拉出细丝的我更是胃口大增。每每清盘,外婆都笑着答应我明天再做,我满足地点了点头,表示期待。色调上、一黄、一青、一白;味觉上,脆香、鲜活、嫩滑。美味在舌尖上尽情跳跃,让人魂牵梦绕。一煲酿豆腐,一碗白米饭,便将外婆给予我的独家美食记忆锁在了舌尖,酿进了心田。
夏日的蝉鸣依旧,梦却不再了,每日唤醒我的是机械的闹铃。由于种种原因,我已有三年不曾回到外婆家去,从前的味道变得可贵,美食背后的自然时光与客家情怀使人怀念。幸而锁在舌尖的记忆一直留存,等待着快响的剁肉声、欢快的鸟鸣声以及久违的柴火香将它重新激活。